伊人睽睽 作品

第50章



 暮晚搖讓言尚坐在靠窗的榻上, 她取了藥粉和小匙,讓他仰起臉來, 好幫他上藥。

 她手指捱上他的臉時, 察覺指下肌膚微燙, 他似不受控地抖了一下。

 暮晚搖垂目望去, 見他又是低垂著眼, 不看她。然而暮晚搖向他的鬢角望一眼,看到他耳珠微紅,便心中嗤笑。

 他不過是在努力裝淡然而已。

 暮晚搖抿唇, 覺得自己的指尖好像都要被他臉的溫度給燙傷了。

 然而誰又不淡然呢?

 暮晚搖的情緒切換得從來都很快, 之前還氣得恨不得撕了他,現在她便淡然無比地託著他的臉, 強迫他仰頭。他略微抗拒,暮晚搖就斥:“不要亂動。”

 言尚垂著眼, 輕聲:“殿下,用清水為我清理便好,不要用酒。”

 暮晚搖手本來都要捱上旁邊案上放著的清酒杯了,聞言詫異:“這是為何?”

 言尚低聲:“殿下知道我素來不飲酒,那便是一點都不能碰。恐酒捱上我一點……我就醉了。”

 暮晚搖:“……”

 這是什麼神奇的嬌弱體質啊。

 她驀地想起她拒絕父皇賜婚那晚,言尚來找她。當晚她喝得醉醺醺時, 感覺言尚剛進去先趔趄了一下……原來那時他是有點被酒燻得頭暈麼?

 那他、那他後來……還能忍著不適拒絕了她。

 也是不容易。

 暮晚搖閒閒地“哦”一聲,重新倒了杯清水過來,說:“有些痛,不要叫出來哦。”

 言尚忍不住抬目, 向她瞥一眼。

 她促狹看他。

 他咳嗽一聲,移開了目光。

 之後便是順理成章地用水為他清乾淨傷勢,將那處的血擦乾,再捧著藥粉,用小匙一點點撒到他臉上,輕輕碾磨開。

 只是暮晚搖略有些手抖。她將他臉上的血擦乾淨後,看到狹長的一道劃痕快劃破他半張左臉了。雖然那傷痕無損少年郎君的美貌,然而……到底還是損了。

 暮晚搖心中起了愧疚。

 是她亂髮脾氣,才傷到了他。

 暮晚搖用棉籤輕輕為他磨著臉上的藥粉,也許確實有些刺痛,他垂著的睫毛輕輕顫抖。她站在他身前,感覺到他身子繃得很緊,她往下看,見他臉上的紅暈,一徑流入了脖頸,繼續向下。

 而他睫毛上被陽光撒上一層金粉,微微顫抖,如流光飛舞一般,動人無比。

 暮晚搖一時看得怔住,停下了手中動作。

 言尚便以為是自己影響到了她,開口:“抱歉,我不亂動了。”

 暮晚搖愣一下,嘟囔:“不關你的事……”

 繼續託著他的臉,為他上藥。

 然而這一次,便忍不住仔細端詳他的臉了。

 她其實很少認真看言尚。她心裡總是對他充滿了憤怒和不屑,有時候高興起來,又把他當玩具一般。她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是長得好看的,但是那又怎樣?

 丹陽公主心無波瀾,死水一汪。

 只有這時候,因要低頭上藥不得不距離靠近。她捧著他的臉,呼吸與他離得很近,看他低垂的長睫上撒著金光,高挺的鼻樑有些秀氣,唇微紅又輕抿,神色安然。

 他生得俊,又有些偏溫偏柔,鼻子嘴巴眼睛眉毛,無不彰顯他性格中從容沉靜的那一面。

 暮晚搖慢吞吞道:“言尚。”

 “……嗯?”她靠得這麼近和他說話,氣息都拂在他臉上,言尚臉上的溫度便更燙了。可他始終沒有抬眼看她一眼,他是遲疑了一下,才這麼回了一聲。

 暮晚搖說:“你會不會覺得,我脾氣太壞了點兒?”

 言尚微怔,終是抬眼看向她了。他抬眼的剎那,睫毛掀起,金色陽光鎖入眼中,如清湖碎光一般,好看得暮晚搖手輕輕一顫,壓住了他的傷口,換得他也僵了一下。

 然而他沒有表現出來,讓暮晚搖都沒有意識到她的笨手笨腳,又一次弄疼他了。

 言尚看她片刻,說:“殿下為什麼這麼說?”

 暮晚搖慢條斯理地給他上著藥,慢吞吞道:“這是顯而易見的啊。我經常發火,經常對你黑臉,現在還動手傷了你。胡攪蠻纏,不搭理你的話;任性做作,眼裡只有我自己。”

 她唇角勾了勾。

 自嘲地、冷淡地笑了一下:“和我這樣的人相處,你會很累吧?”

 言尚說:“確實挺累的。”

 暮晚搖:“……”

 她一下子就目中生火,狠狠瞪向他。

 看坐在榻上、顯得比她還矮的言尚微微笑了一下。暮晚搖注意到了他後傾的跪坐姿勢。

 若是情人,他們這個站姿,他是很適合伸手來摟一把她的腰、抱她坐在他的腿上安慰的。

 可惜暮晚搖和言尚不是那種關係。

 言尚的手臂撐在榻上,和她的距離既近,又努力地控著不要太累。他上半身微微向後,臉上仰,這個動作……暮晚搖瞥了瞥他的腰,心想他的腰很辛苦吧?

 言尚當然不知道暮晚搖在走神、胡思亂想他的腰什麼的。

 他溫聲細語道:“雖然殿下這樣讓人相處覺得很辛苦,但對我來說,卻好似還好。”

 他自我剖析時,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:“殿下也知道我這人,與人相處向來是遊刃有餘,很少有人會讓我覺得難辦,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。時間久了,其實我與人相處……都有一些固定的套路。”

 暮晚搖呵道:“果然八面玲瓏。”

 言尚是很習慣自我剖析的那種人。他微微蹙了眉,繼續分析自己:“而我經常弄不懂殿下的心思,不知道殿下在想什麼……因為殿下喜怒無常,總是上一刻還高興,下一刻就翻臉不理我了。和殿下相處,讓我不得不用心,倒真有一種……”

 暮晚搖打斷:“有一種你還是個人、沒有成聖人的感覺?”

 言尚:“……”

 他無奈道:“大約就是這麼個意思吧。”

 雖然暮晚搖說得很難聽。

 暮晚搖俯眼看他,忽然露出笑。她柔聲:“其實我原本不是這樣的……我以前也是很溫柔的,比趙五娘性格還要好。你若是覺得五娘很可愛,其實以前的我,比她還好。那時候的我,你若見了,一定覺得我乖巧玲瓏。”

 她又想了想,鼓起了腮,憤恨道:“然而那時候的我若是認識了你,一定被你騙得暈頭轉向,被你賣了還給你數錢,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的郎君,哭著喊著一定要嫁給你吧。”

 言尚噗嗤笑一聲,大約他也想了下聽話乖巧的暮晚搖會是什麼樣子吧。

 他笑得清淺,搖了搖頭,也沒反駁她話裡對他的擠兌。他難得露出如此放鬆的狀態,不再總是那副四平八穩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神色了。

 暮晚搖看得心中一動。

 她已經為他上好了藥,卻捨不得放開他的臉。棉紗扔在案上,她手指仍託著他的臉,看他露出笑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