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135章



 南陽大雨。

 長安來的內宦冒雨領聖旨而來, 直奔穰縣縣令府衙, 是要宣從長安來的聖旨。

 但是穰縣縣令如今不在南陽, 內宦初到此地也是茫然, 不知縣令不在,穰縣平時難道只有縣丞辦事麼?幸好幾位公公沒有等多久, 就等來了由僕從撐著傘、拾階入堂的裴傾。

 裴傾肩頭被雨淋溼,大袖垂至膝下,也一片潮潤。他向來宣旨的內宦告罪, 無奈地笑:“……我是當地長史, 穰縣政務如今由我暫時代為處理。如今縣令有事不在穰縣,若要宣旨,恐怕公公要多走一趟了。”

 內宦大驚:“如何當地縣令卻不在府衙?這、這……郎君可是胡說的?縣令私自離開屬地,是要降罪的。這才得聖旨升官,要是讓中樞知道,豈不是又要貶謫?郎君,這可不能開玩笑。”

 裴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 裴傾身後一個內宦笑眯眯地冒了出來,問那領旨而來的內宦:“你要尋的,可是言二郎?那便無事, 言二郎……被丹陽公主綁走了。這是公主殿下的行為,長安那邊知道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 公公就不要多生事端了。”

 裴傾便讓自己身邊的僕從上前,悄悄將一錠金子塞入那宣旨內宦的袖中。內宦陰晴不定的臉色才稍微好些,無奈道:“既是天家公主所為, 言二郎必然是受迫的,怪也只能怪公主。”

 先頭內宦:“是極是極。”

 後頭來的內宦便奇怪道:“這位公公,你怎會也在南陽?難道在我之前,公公也是來給穰縣縣令宣旨的?”

 先頭的公公笑眯眯否認:“不是不是。我是帶著聖旨,先給裴郎君,後給丹陽公主的。原本以為公主還在南陽,到了南陽,裴郎君一說,我才知道公主已經去金陵了,待雨停了,我少不得要往金陵一趟,把旨意帶給丹陽公主。”

 被兩位公公微妙的眼神看著,裴傾勉強地笑了兩下,說雨大,請兩位公公吃酒,他便離開,將空間讓給了兩位內宦。

 等裴傾走了,擺置的酒席上了案,邊吃邊喝間,那早就來了南陽的內宦才神秘地告訴後來者:“我這帶來的旨意啊,也沒什麼不能說。長安應該都傳開消息了吧?我這裡兩道旨意,一封是撤掉裴郎君駙馬之位的,裴郎君自然面色不佳。

 “另一封,則是告示新駙馬的。我自然要去金陵,親自將這聖旨交到公主手中了。”

 後者恍然大悟:“原來如此!我在長安時便聽說了,原來丹陽公主的駙馬真的要換人啊。”

 前者似笑非笑,喝多了酒,他大著舌頭:“陛下早就中意丹陽公主和言二郎,又不是第一日。”

 後者大驚:“新駙馬是言二郎?!難怪……難怪。”

 前者好奇問:“你的兩封聖旨,難道其中一封不是指婚,指定言二郎駙馬之事麼?”

 後者搖頭笑:“我帶來的旨意,是從中書省下發的。也是兩封,但兩封都有關官位,確實和駙馬一事無關。”

 前者疑惑,卻也點頭,心想這位公公恐怕是在中書省供職的,所以他前來是為了官職升調,中書省並不關心言二郎要娶誰,要尚誰。前者本要問後者,言二郎的官職會如何變,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,但供職中書省的後者嘴巴卻極嚴,什麼也不肯說。

 總而言之——兩位公公碰了碰酒,把酒言歡:“如此一來,你我正好做個伴,一起前去金陵,為兩位貴人一道宣旨了。”——

 長安中,所謂討論官員迴避之事,始終沒有結果。但隱隱的,隨著太子和秦王私下裡達成和解,也沒有人再關心官員迴避之事了。

 秦王默許了太子接管山南道的兵馬,而太子的回饋,是對南陽姜氏的重新洗牌、官員調任,不再阻攔。南陽姜氏先前的領頭人紛紛落馬,但新的人上位。雖然元氣傷了些,卻到底還是姜氏的領地。

 這讓秦王不安中,也勉強接受這個結局。

 然而如今局勢,秦王已經不能再說服自己了。各方勢力相逼,上面明顯是要拿他開刀,拿南陽姜氏開刀。太子損失楊氏,他損失姜氏。如今看來,像是父皇讓他們兄弟倆自相殘殺一樣。

 父皇不向著他。

 這幾個月,在面對南陽姜氏一案中,秦王明顯有這樣的認知。先前太子戶部一事,太子告罪後自囚東宮,皇帝就放下那事;而今輪到他,南陽姜氏卻被困於剿匪一事,抽不開手,還因新舊交替的緣故,對秦王的助力遠弱於先前。

 若是陛下在洗牌,那陛下就是在拿秦王開刀。

 心寒數次後,秦王開始暗自籌兵,以做準備。他不能坐視自己手中權勢全被當了他人嫁衣,他不能等著陛下向他開刀……他要佔據先機!

 皇宮中,喝完了新的藥,老皇帝意志昏沉,昏昏欲睡間,又忽然從一陣噩夢中驚醒。他喚了一聲:“成安。”

 一直跟著他的上了些年紀的成安連忙趨步到陛下身邊。

 皇帝問:“我夢到金陵那位去世了。”

 成安低聲:“陛下是天子,天子之夢,必有徵兆。這是吉兆啊。”

 皇帝喘著氣,似想笑,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。他枯瘦無比,眼窩深陷,整個人的人氣都快被病消磨沒了。可是他心裡知道,他終究是把李家那位家主熬死了……幸好幸好,那位死了,他才不擔心自己走後,李氏藉助搖搖而崛起啊。

 對,他還要給搖搖上一把鎖。

 言素臣!

 他要言素臣成為搖搖的這把鎖,他要讓言素臣和搖搖互相牽制……暮氏皇朝,絕不能再回到世家盛世的時代!

 成安見他如此疲憊,卻還要操勞這些事,心裡不禁悲痛。那神醫吊著陛下的命,可陛下在此期間,也備受折磨。若不是為了這些事,陛下何至於……然而只是時間不夠!時間遠遠不夠!

 成安勸道:“這些事,陛下已經安排得很好了,不需要再操勞了。陛下好好養病才是……”

 皇帝搖頭。

 皇帝目色幽邃,道:“朕……等著言素臣回長安。就憑他如今的政績……”

 成安也看到了中書省的那封旨意,道:“言二郎確實了不起。硬生生改了穰縣的局面。”

 皇帝道:“待他回了長安,朕一點點將寒門交到他手裡,讓寒門牽制住世家,讓太子和世家劃清界限……然後,殺了劉文吉……朕才能安心。”

 成安驚訝,卻也在預料之中:“陛下要……除掉劉文吉?”

 皇帝神智昏昏,他喃喃自語說了這麼幾句,又閉目陷入了昏迷。模模糊糊中,他囈語一般:“內宦只能用來過渡,不能強勢……內宦當政,必霍亂朝綱。待寒門有人領路,內宦就不需要了……”

 皇室姓暮,天下是士人的,無論哪裡,都沒有內宦的立足之地。內宦當政,得位不正,必不長久。

 他絕不會讓內宦總攬大局……

 成安見皇帝又睡過去了,嘆口氣。他難受地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漬,悄然退下。